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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全译
作者:admin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数171485  更新时间:2010-03-16 15:55:48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秦孝公死后,惠文王、武王、昭王继承祖上的事业,遵循既定的政策,向南兼并了汉中,向西攻取了巴、蜀,在东面占据了肥沃的土地,割取了地势险要的州郡。诸侯们很害怕,共同结盟来设法削弱秦国:他们不吝惜珍奇的器具、贵重的宝物、肥沃的土地,用以招纳普天下的才士,“合纵”结成同盟,相互联成一体。在这时,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君子都聪明、忠诚、讲信用,对人宽厚而友爱,尊重贤士,相约用合纵来离散秦国的连横,联合了韩国、魏国、燕国、楚国、齐国、赵国、宋国、卫国、中山国的兵力。于是,东方六国的士人,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这班人替他们出谋献策,有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这班人替他们互通消息,有吴起、孙膑、带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这班人替他们统帅军队,常常以十倍于秦的土地做后方,率领万大军,逼临函谷关进攻秦国。秦人大开关门,引敌入境,但九国的将士徘徊犹豫,结果逃之夭夭而不敢进击。秦国既未丢失土地、又不化费兵力,而各诸侯国已陷入了困境。于是合纵离散,盟约解除,各国争着割让土地去讨好秦国。秦国有余力控制并利用各国诸侯的弱点,追逐逃亡、失败的各国士兵,被杀的人多达百万,流的血可以漂浮起大盾。秦国乘着胜利的机会,宰割天下的土地,分裂各国的河山,迫使强国请求投降,弱国入秦朝拜。

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他们在位的时间短,国家没有重大的战事。到了秦始皇,他继承了六世祖先积聚的功业,挥动长鞭统治天下,吞并了周王朝,又灭亡了六国诸侯,终于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统治了天下四方,手执棍棒鞭挞天下百姓,威震四海。他向南攻取了百越的土地,设置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着头、把绳索套在脖颈上前来投降,听命于秦朝的官吏。于是,又派遣蒙恬在北方修筑长城,以防守边境,把匈奴击退了七百多里。匈奴人不敢再南下放马,士兵也不敢挑起战事报仇。

于是,秦始皇完全废除前代君王治国的原则,焚烧诸子百家的著作,以使百姓愚昧无知。又毁坏六国的名城,杀害六国的豪杰俊才,收集全国的兵器聚集到咸阳,销毁锋刃而铸成钟鼓,又制作十二个铜人,以削弱百姓的力量。然后据守华山以为咸阳的城墙,凭借黄河作为护城河,据守着亿丈高的城墙,下临深不可测的护城河,以为这样就固若金汤了。又派遣良将手持硬弓,驻守要害之处,派遣忠实的大臣率领精锐的士兵,手执锐利的兵器盘问过往的行人。天下已经安定了,秦始皇的心里,自以为关中地势的坚固,就象千里铜墙铁壁,真是子孙后代称帝万世的基业。

秦始皇死后,他的余威还波及偏远地区。然而,陈涉,这位用破甕作窗、用绳子拴着门板人家的子弟,卑贱的农夫,后来是谪罚戍边的士卒,才能不及一般人,又没有孔子、墨子的贤能,陶朱公、猗顿的富有,置身于士卒之间,却崛起于行伍之中,率领疲惫散乱的士兵,统领着数百人的队伍,辗转推进,攻打秦朝。他们斩断树木作兵器,撑起竹竿当旗帜,天下人象云集般汇聚,象回声般响应,身背粮食如影随身般地跟从陈涉,于是,殽山以东的豪杰英俊就一齐起来消灭秦王朝了。

至于秦朝的天下,并没有受到侵夺而缩小削弱,雍州的土地,殽山和函谷关的险固,仍然和过去一样。陈涉的地位,也不比齐国、楚国、燕国、赵国、宋国、卫国、中山国的君主尊贵;他手中的锄头和木棍,并不比鉤戟长矛锋利;谪罚守边的士卒,战斗力并不超过九国的军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战略战术,又比不上过去六国的谋士。然而,成功和失败却发生了变化,建立功业的人正好相反。如果比较一下殽山以东的诸侯国与陈涉的强弱,比较二者的权势和实力,那就不可以同日而语了。然而,当初秦国凭借小小的国士和千辆兵车的国力,却迫令八州诸侯称臣,使原先位处同列的诸侯入秦朝拜,达一百多年之久。然后以天地四方为家,把殽山和函谷关当作宫墙。谁料陈涉一人起来发难,秦朝的社稷就毁灭了,国君死在别人的手里,被天下人嘲笑,这是什么道理呢?就因为不施行仁义,而攻守的形势也就不同了。(王兴康)

【注释】

1)秦孝公:名渠梁,公元前361338年在位。他支持变法,使秦国开始走上了国富兵强的道路。殽(yáo摇)函:殽山和函谷关。殽山在今河南洛宁县北,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东至殽山,西至潼津。(2)雍州:古九州之一,其地域约相当于今陕西中部和北部、甘肃全部和青海部分地区。(3)周室:指衰弱的东周王朝。(4)八荒:即八方。古人把东南西北称作四方,把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称作四隅,合称八方。此泛指荒远的地方。(5)商君:即商鞅,原是卫国的庶公子,称卫鞅,好刑名之学。入秦后佐秦孝公主持变法,以功封于商(今陕西商县),号曰商君。(6)连衡:即连横。古人以东西为横,以南北为纵。地处西方的秦和处于东方的齐、楚等国联合起来以攻打别国,叫连横;东方各国北自燕,南至楚联合起来抗秦,叫合纵。(7)拱手:两手合抱,喻很轻松的样子。西河之外:指魏国在黄河以西的地区。秦孝公二十二年(前340),秦国派商鞅讨伐魏国,大破魏军,并俘虏了公子卬。魏国割河西之地给秦国。(8)惠文、武、昭:《汉书》此处作“惠文、武、昭襄”,《史记》作“惠王、武王”。今从《文选》。(9)遗册:册一作“策”,指秦孝公记载政治计划的简册。(10)汉中:今陕西南部一带。(11)巴蜀:皆古国名。巴,在今四川东部;蜀,在今四川西部。(12)东据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秦武王四年,秦攻取韩国的宜阳;昭襄王二十年,魏国献出河东故都安邑;即所谓“膏腴之地”和“要害之郡”。(13)合从:即“合纵”,参见注(6)。(14)孟尝:孟尝君田文。(15)平原:平原君赵胜。(16)春申:春申君黄歇。(17)信陵:信陵君魏无忌。以上四人是战国时著名的四公子,以招贤纳士著称。(18)约从离衡:即山东各国相约“合纵”,以离散秦“连横”之策。(19)以上所列数人,包括了政治、军事、外交等各方面的人材,有些人事迹已不详。(20)九国:指上文列举的韩、魏等。逡(qūn囷)巡:迟疑徘徊,欲行又止。此段所记为公元前318年楚、赵、魏、韩、燕五国攻秦之事。(21)镞(zú足):箭头。(22)亡:逃亡。北:败走。(23)卤(lǔ鲁):《文选》作“橹”,大的盾牌。(24)彊:通“强”。(25)享国日浅:孝文王在位仅数日,庄襄王在位也不过三年。(26)秦王:指秦始皇嬴政。《文选》作“始皇”。(27)六世:指秦孝公以下六王。(28)二周:东周末年赧王时,东西周分治,西周都王城,东周都巩。秦昭襄王五十一年灭西周,庄襄王元年灭东周。(29)六合:天、地和四方。(30)棰:杖。拊(fǔ府):大棒。(31)百越:古代越族散居在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一带,因其种类繁多,故称百越。(32)桂林、象郡:桂林郡地处今广西北部及东部地区,象郡地处今广西南部地区,两郡均为秦始皇新置。(33)俛:同“俯”。系颈:以带系颈,表示投降。(34)蒙恬:秦名将。秦统一六国后,蒙恬率兵三十万击退匈奴,并主持修筑长城。后为秦二世所逼,自杀。(35)藩篱:篱笆,这里引伸为边疆。(36)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博士淳于越反对郡县制,实行分封制。丞相李斯竭力驳斥。秦始皇遂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各国史记和《诗》、《书》。次年又将四百六十多名方士和儒生坑死在咸阳。史称“焚书坑儒”。(37)黔首:百姓。黔,黑色。(38)堕(huī灰):毁坏。(39)锋:兵器。鐻(jù巨):钟鼓的架子。据《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铸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二十四万斤)。”(40)斩华为城:斩一作“践”,是。践华为城,即据守华山以为帝都的东城。(41)因河为津:以黄河作为帝都咸阳的护城河。(42)谁何:关塞上的卫兵盘问来往行人。何,呵问。(43)殊俗:风俗异于汉族的地区。(44)陈涉:秦末农民起义的领袖。45)甕(wēng翁)陶制器皿。牖(yǒu有):窗。甕牖即用破甕砌成的窗。绳枢:用绳子系住门板。枢,门上的轴。(46)甿:古“氓”字。隶:低贱的人。(47)迁徙之徒:谪罚去边地戍守的士卒。(48)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墨翟(dí敌):墨子名翟。(49)陶朱: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出走,在陶(今山东曹县)经商,号陶朱公。猗(yī衣)顿:鲁人,靠经营盐业致富。(50)行(háng杭)伍:都是军队下层组织的名称。(51)什伯:军队中的下级军官。(52)罢:同“疲”。(53)赢:担负。景:同“影”。(54)鉏:同“锄”。櫌(yōu优):古农具,形似榔头,平整土地用。棘矜棘木做的矛柄。(55)铣(xiān先):锋利。句戟:即鉤戟。铩(shā杀)长矛类兵器。(56)適戍:被谪征发戍守边地。適,同“谪”。(57)抗:同“亢”,高出,超过。(58)乡:通“向”。(59)度长絜(xié协)大:比量长短大小。絜,度量物体的粗细。(60)千乘之权:拥有千辆战车的国家,即中等实力之国。(61)八州:九州中除雍州以外的八州。(62)七庙:古代天子设七庙供奉七代祖先。

 

治安策(节选)(原文·题解·注释·译文)

〔西汉〕贾谊

【题解】西汉初年,经过镇压韩信、英布、陈狶等诸侯的叛乱,沉重地打击了异姓诸侯王的割据势力。但到汉文帝时,同姓诸侯王的封地仍然很大,力量很强,直接威胁着西汉中央朝廷的安全。贾谊敏锐地觉察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在上呈给汉文帝的《治安策》中,着重论述了这一问题。他总结了汉初反分裂的历史经验和现实斗争的经验,指出诸侯王封国的强盛必然导致谋叛作乱,暂时的安定只是表面现象,如不及早采取措施,削弱诸侯王的势力,一定会引起天下大乱。他进而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主张,以保证中央政府的统治。后来的吴楚七国之乱等事件,证实了贾谊的预见。贾谊坚持统一、反对分裂的思想是合乎历史潮流的。但贾谊的主张没有被文帝全部采纳。文章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这个论点为中心,先论不这样做不行,再论这样做好处何在,层层深入,气势磅礴,以理服人,是论说文的典范。《治安策》全文很长,还论述了抗击匈奴等重要问题,这里是节录。

夫树国固(1),必相疑之势也(2),下数被其殃(3),上数爽其忧(4),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5)。今或亲弟谋为东帝(6),亲兄之子西乡而击(7),今吴又见告矣(8)。天子春秋鼎盛(9),行义未过(10),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11)!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12),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13)。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14),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15),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16),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17)。

黄帝曰(18):“日中必<bzgwgz_002/bz>,操刀必割(19)。”今令此道顺(20),而全安甚易(21);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22),岂有异秦之季世乎(23)!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24),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25)?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26)。假设天下如曩时(27),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28),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29),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乱(30),高皇帝与诸公倂起(31),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32)。诸公幸者乃为中涓(33),其次仅得舍人(34),材之不逮至远也(35)。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36),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37),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38),又非身封王之也(39),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40),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41),曰疏(42)。臣请试言其亲者(43)。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44),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45),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46)。擅爵人,赦死罪(47),甚者或戴黄屋(48),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49),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50),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51)?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52)。其异姓负强而动者(53),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54)。同姓袭是迹而动(55),既有徵矣(56),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57),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58),而芒刃不顿者(59),所排击剥割(60),皆众理解也(61)。至于髋髀之所(62),非斤则斧(63)。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64),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65),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66),则又反;贯高因赵资(67),则又反;陈狶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68),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69),功少而最完(70),势疏而最忠(71),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72),今虽以残亡可也(73);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74),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75),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76)。力少则易使以义(77),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78),虽在细民(79),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80),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81)。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82),为徙其侯国(83),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84);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85),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86),下无倍畔之心(87),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88),柴奇、开章不计不萌(89),细民乡善(90),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91),植遗腹(92),朝委裘(93),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94),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95)?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96)。一胫之大几如要(97),一指之大几如股(98),平居不可屈信(99),一二指搐(100),身虑亡聊(101)。失今不治,必为锢疾(102),后虽有扁鹊(103),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104)。元王之子(105),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106),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107),亲兄子也;今之王者(108),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109),疏者或制大权以偪天子(110),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111)。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汉书·贾谊传》

建立的诸侯国过于强大,必然形成中央与诸侯相疑忌的形势,诸侯已多次遭受这种局面的祸害,朝廷也多次受到诸侯叛乱的伤害,实在不是稳固中央政权、保全诸侯王国的办法。而今或者有皇帝的亲弟弟谋作“东帝”,或者有亲兄之子发兵西向,眼下吴王抗拒朝廷命令的事又被人告上来了。皇帝正当壮年,行事得宜,没有过失,对那些诸侯王恩德有加,尚且如此,何况还有一个最大的诸侯,其力量十倍于此呢。

然而天下尚能稍稍安定,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那些大诸侯国的国君年纪尚幼,朝廷给他们设置的太傅和丞相,还正掌握着大权。数年之后,这些诸侯王大多将成年,血气方刚,朝廷委派的太傅丞相,会以身体有病为由被解职,于是诸侯国中从丞尉以上的大小百官,会全部安插诸侯王的亲信,像这样,同淮南王、济北王的行为还有什么两样呢?到那时再想天下太平,即使是尧舜再世也没有办法了。

黄帝说:“太阳当头时一定要曝晒物件,利刀在手时一定要宰割什么。”现在如果能够按照这个道理去做,求得下全上安很容易;不愿及早行动,日后弄到毁弃骨肉之亲,甚至送去杀头,难道与秦朝末年有什么两样吗?再说,处在天子的地位,乘着今日有利的时机,靠着上天的帮助,尚且担心不能转危为安,变乱为治,假设陛下处于齐桓公的地位,能不能大会诸侯、匡正天下呢?我又知道陛下是一定不能够的。假设天下如过去一样,淮阴侯韩堆仍在做楚王,黥布在做淮南王,彭越在做梁王,韩王信在做韩王,张敖在做赵王,贯高为赵相,卢绾在做燕王,陈狶在做代王,假令此六七公都还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即天子位,能自保平安吗?我有理由认为陛下是不能的。秦末天下大乱,高皇帝与上述诸公一同起事,他并没有如陛下那样作为皇帝侧室之子的势力以为凭资,诸公中的幸运者才能成为近臣,等而下之者只能作门客,他们的才能同高祖相比差得远了,高皇帝凭着圣明威武,登上了天子的宝座,分出肥沃的土地,封诸公为王,多的据有百余城,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是很厚的了,但在其后的十年之间,叛乱发生了九次。陛下之与诸公,没有亲自同他们较量并使他们臣服,也没有亲自分封他们为诸侯王。从高皇帝开始就不能以此求得一年的太平,所以我知道陛下也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但是还有一种可以推诿的说法:这些人本不是高皇帝的亲属。那么我再来说说那些皇亲。假令悼惠王仍做着齐王,元王做着楚王,中子做着赵王,幽王做着淮阳王,共王做着梁王,灵王做着燕王,厉王做着淮南王,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势下陛下登上皇位,能太平吗?我又知道陛下是不能的了。像这些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都认为同陛下是像平民兄弟那样的关系,我估计他们没有一个不想仿行皇帝的礼仪制度而自己做天子的。擅自封人爵位,赦免死囚,其中最为过分的人甚至用了皇帝的车马仪仗,汉廷的法令在他们身上行不通了。即使是行为不轨像厉王这样的人,命令他都不肯服从,召见他怎么可能来呢?即使来了,也不能绳之以法,触动一个亲戚,同姓王们就会相顾联合起而谋叛。陛下的臣子中,即便有勇猛如冯敬这样的人,刚刚开出口来,刺客的匕首就已经插入他的胸膛了。陛下虽然贤明,有谁能帮助你处理这些事呢?

所以异姓王一定会引起危险,同姓王也必定发生叛乱,这已经成为事实了。异姓王恃强发动暴乱的,汉朝已幸而战胜他们,但又不改变之所以发生祸乱的制度。同姓王沿袭异姓王的行径而谋叛,已经有兆头了,象这样发展下去,必同异姓王完全一样。灾祸的变化,还不知会怎么样,贤明的陛下处于这种形势,尚且不能得到安宁,到后世还能拿出什么办法来对付呢?

屠牛坦之所以一天能解割十二头牛,而锋刃不钝,是因为他所批击剥割的地方,都在肌理肢节的缝隙之间。至于髋髀等大骨头,就一定要用斧头来砍了。仁义恩厚,就是天子的锋刃;权势法制,则是天子的斧斤。现在的诸侯王,都是那些髋髀之类,丢开斧斤不用,而想施以锋刃,我以为不是缺口就是折断。为什么不能用仁义恩厚去对待淮南王、济北王这些人呢?是形势不允许。

我曾总结过去的经验,发现大抵是强者先反。淮阴侯韩信做楚王,最强大,就最先反叛;韩王信倚靠匈奴,接着又反叛;贯高有赵国的资助,就又反叛;陈狶兵精,又反叛;彭越凭借做梁王的势力,又反叛;黥布利用做淮南王的条件,又反叛;卢绾最弱,最后反叛。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二万五千户,功劳少但最为完好,同皇族关系疏远,却最忠顺,不是仅因为他秉性与众不同,也是形势造成的。假使当年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也据有几十个城市而封王,今天即使说他们已经因此而衰败,也是可能的;如果让韩信、彭越之流列为普通的彻侯,即使说他们至今仍完好也是不会错的。

那末天下之大计已经可以知道了。想要诸侯王都忠实附顺,则莫过于使他们都象长沙王;想要臣子不至于因为谋反而被剁成肉酱,莫过于使他们都象樊哙、郦商那样;想要使天下太平,莫过于多封一些诸侯,并减弱每个诸侯国的力量。力量单薄就容易使他们遵守朝廷法纪,国土狭小则不会有邪念。让天下之势,象身体指使臂膀,臂膀带动手指,没有不服从的。诸侯国的君主不敢有什么异心,象车辐归聚轴心那样,归心于天子,即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能够安心,所以天下人都会体会到陛下的英明。定出分割土地的制度,规定齐国、赵国、楚国各分为若干小诸侯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全都依次得到祖上所受的封地,一直到土地分完为止,其余梁、燕各国都照这样办。那些分地多而子孙少的诸侯王,可以让一些新建立的诸侯国,暂时空缺而搁置一边,等待他们有了子孙,再让子孙去做诸侯国国君。诸侯国因犯罪而被朝廷挖夺了大片土地的,就迁徙他们的侯国,等到封他们的子孙时如数尝还。诸侯国的一寸土地、一个辖民,天子都不据为已有,只是为了国家稳定而已,所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廉明。分土制度确立之后,皇室宗族的子孙都不愁做不成王了,下面没有背叛的念头,上面没有诛伐的打算,所以天下之人都理解陛下对他们的仁爱。法令制订了无人触犯,命令发布后无人反对,象贯高、利几那样的叛谋就不会产生,柴奇、开章的反计也不会萌发,百姓安于本业,大臣更加恭顺,因此天下人都领会到陛下的法理用心。即使是年幼小儿做皇帝天下也会安定,甚至扶植遗腹子为君,或以亡君的礼服接受朝拜,天下也不会乱套,当代天下大治,后世歌颂圣明。采取一个措施,可以得到明、廉、仁、义、圣五项功业,陛下究竟顾忌什么而久久不这样做呢?

当今天下形势,毛病正如脚腿严重浮肿,一条小腿肿得和腰一样粗,一根脚趾肿得象腿一样大,平时无法屈伸,只要有一二个脚趾抽筋,就会担心整个身体失去依靠,错过今天的机会不治疗,一定会成为顽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毛病还不单是脚腿浮肿,还苦于脚掌扭折。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现在继位的,是堂弟的儿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现在继位的,是兄子之子。嫡系子孙有的还没有封地以使天下安定,非嫡系子孙反倒握有大权以威胁天子。所以我说,还不单有脚腿浮肿的毛病,又苦于脚掌扭折,本末倒置。可以为之痛哭的,就是这种病啊!(李伟国)

【注释】

1)树国:建立诸侯国。(2)相疑:指朝廷同封国之间互相猜忌。通行本《汉书》“疑”下无也字,据《群书治要》补。(3)被:遭受。(4)爽:伤败,败坏。(5)安上而全上:指稳定中央政权,保全黎民百姓。(6亲弟:指汉文帝的弟弟淮南厉王刘长。谋为东帝:《汉书·五行志下之上》:淮南王长“归聚奸人谋逆乱,自称东帝”。刘长的封地在今安徽淮河以南地区,在长安的东方。刘长谋反后被废死。(7)亲兄之子:指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济北王刘兴居。乡:向。汉文帝三年(前177)济北王谋反,发兵袭击荥阳,失败被杀。(8)见告:被告发。句指吴王刘濞抗拒朝廷法令而被告发。(9)春秋:指年令。春秋鼎盛,即正当壮年。(10)行义未过:行为得宜,没有过失。(11)莫大:最大。十此:十倍于此。全句意指吴王等诸侯的实力,要比前述亲弟、亲兄之子大得多。(12)大国之王:指较大的封国的诸侯王。(13)傅: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辅佐之官。相: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行政长官。(14)冠:二十岁。古代男子二十岁时举行冠礼,标志已成年。天子、诸侯则在二十岁时加冠。(15)称病赐罢:被以衰病为由罢免。(16)丞尉:县官。“丞尉以上”泛指诸侯国之官吏。徧:同“遍”。《汉书》通行本作偏,据《群书治要》改。(17)尧舜: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18)黄帝:古史传说中的上古帝王。(19<bzgwgz_002/bz>(wèi位):晒,晒干。两句比喻机不可失。二句见《六韬》太公之语,《六韬》是一部讲兵法的书。(20)此道:即前引黄帝话中的道理。顺:遵循。(21)全安:下全上安。(22)堕:毁弃。骨肉之属:指同姓诸侯王,他们都是皇帝的亲属。抗:举。刭:割头颈。(23)季世:末年。(24)齐桓: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曾多次大会诸侯订立盟约,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25)匡:匡王,挽救。(26)以上三句的假设是说,如果文帝处于齐桓公的地位(没有天子之位,没有有利的时机,没有天助),便一定不能成为霸主。(27)曩时:从前,以往。(28)“淮阴侯”八句:淮阴侯即韩信,汉朝建立时封为楚王,后降为淮阴侯,因谋反为吕后所杀;黥布即英布,汉初封为淮南王,彭越汉初封为梁王,都因谋反被刘邦所杀;韩信指韩王信,战国时韩国的后代,汉初封韩王,后投降匈奴反汉:张敖,汉高祖刘邦的女婿,汉初诸侯王赵王张耳的儿子,袭封赵王,后因与赵丞相贯高谋刺刘邦的事有牵连,改封平宣侯;卢绾(wǎn宛),汉初封燕王,后叛逃匈奴,被封为东胡卢王,死于匈奴中;陈狶(xī希),汉初任诸侯国代国丞相,后反汉,自立为赵王,被杀。这些人都为异姓诸侯王。(29)亡恙:无病。亡,同“无”。(30)殽乱:混乱。殽,同“淆”。(31)高皇帝:即汉高祖刘邦。倂起:一齐起兵反秦。(32)仄室:侧室。豫:预。席:凭藉。文帝刘恒自称高皇帝侧室之子,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诸吕,刘恒以代王入为帝。这里以刘邦同文帝比。(33)中涓:皇帝的亲近之臣。刘邦起兵时,任命曹参为中涓,周勃等亦曾为中涓。(34)舍人:门客。樊哙等曾为刘邦舍人。(35)不逮:不及。(36)膏腴:肥沃。王(wàng):封王,动词。(37)渥:优厚。(38)角:竞争、较量。臣之:使他们臣服。(39)身封:亲自分封。(40)是:指亲自分封诸侯之事。(41)诿:推诿,推托。(42)疏:疏远。指相对于亲戚而言,韩信等都是异姓王。(43)亲者:指同姓诸侯王。(44)“假令”七句:悼惠王,刘肥,刘邦子,封齐王;元王,刘交,刘邦弟,封楚王;中子,刘邦子如意,封赵王;幽王,刘邦子刘友,封淮阳王,后徙赵;共(gōng公)王,刘邦子刘恢,封梁王;灵王,刘邦子刘健,封燕王;厉王,即淮南王刘长,厉是谥号。(45)布衣:平民百姓。昆弟:兄弟。句意说同姓诸侯王并不把君臣之义放在眼里,只是以平民兄弟的关系看待文帝。淮南厉王即曾称文帝为“大兄”。(46)帝制:指仿行皇帝的礼仪制度。(47)爵人:封人以爵位。二句所写封爵、赦死罪,都是应属于皇帝的权力。(48)黄屋:黄缯车盖。皇帝专用。(49)圜(huán)视而起;向四方看。圜,围绕。起:发生骚乱。(50)冯敬:汉初御史大夫,曾弹劾淮南厉王长。(51)谁与:与谁。领:治理。(52)效:结果。(53)负强而动:凭恃强大发动暴乱。(54)其所以然:指导致这种局面的分封制度。(55)袭:沿袭。这句暗指吴王刘濞。(56)徵:徵象,兆头。(57)移:改变。这里有趋向的意思。(58)坦:春秋时人名,以屠牛为业。(59)芒刃:锋刃。顿:通“钝”。(60)排:批,分开。(61)理:肌肝之文理。解(xiè懈):通“懈”,四肢关节、骨头之间的缝隙。(62)髋(kuān宽):上股与尻之间的大骨。髀(bì敝):股骨。髋髀泛指动物体中的大骨。(63)斤:砍木的斧头。斤、斧在这里作动词用。(64)婴:施加。(65)迹:追寻。迹前事,总结历史的经验。(66)韩信:韩王信,见注(28)。胡:匈奴。(67)因:凭借。资:资助,供给。(68)用梁:利用封为梁王的势力。(69)长沙:长沙王。汉初吴芮被封为长沙王,子孙世袭。在:同“才”。只。二万五千户,指长沙王所统治的户数。(70)完:保全。(71)势疏:与皇帝关系疏远。(72)樊:舞阳侯樊哙。郦:曲周侯郦商。绛:绛侯周勃。灌:颍阴侯灌婴。(73)以:同“已”。(74)信:韩信。越:彭越。伦:辈。彻侯:爵位名,后避汉武帝刘彻讳改为通侯,又改为列侯,只享受封地的租税,不问封地行政,也不一定住在封地。(75)菹醢(zū租hǎi海):把人杀死剁成肉酱。(76)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多封诸侯国而减弱每个诸侯国的力量。(77)使以义:使之遵守朝廷法纪。(78)辐(fú福):车轮中连接轮圈与轮轴的直木。辐凑,归聚。(79)细民:平民。(80)割地定制:定出分割土地的制度。(81)举使君之:让他们去做空置的诸侯国的国君。(82)削颇入汉者:诸侯王有(因犯罪)而被削地由汉朝中央政府没收的。颇:大量。因被削之地可能在诸侯国的中心地带,所以下文有“为徙其侯国”的做法。(83)为徙其侯国:把这个侯国迁往他处。(84)数偿之:照数偿还。即将被没收的土地还给他们。(85)“一寸之地”四句:意为天子多封王并非与各诸侯王争利,而是为了稳定国家。(86)莫虑不王:不愁不做王。(87)倍畔:背叛。倍,同“背”。(88)利几:人名,项羽部将,降汉被封为颍川侯,后反叛被杀。(89)柴奇、开章:人名,两人均参与淮南王刘长的谋反事件,为之出谋画策。(90)乡:向。(91)赤子:婴儿。这里指年幼的皇帝。句意说即使初生的婴儿继承帝位,天下也仍然太平。(92)植:扶植。遗腹,遗腹子。句意说让没有被皇帝亲自立为太子的儿子继承帝位。(93)朝:朝拜。委裘:亡君留下的衣冠。句意说旧君已死,新君未立,把亡君的衣冠放在皇座上接受朝拜。一说,谓幼君不胜礼服,坐朝则委裘于地。(94)五业:指上文所说的明、廉、仁、义、圣五项功业。(95)谁惮:惮谁,顾忌什么。谁,何。(96)瘇(zhǒng肿):腿脚浮肿。(97)胫:小腿。要:腰。(98)指:脚趾。股:大腿。(99)平居:平时。信:伸。(100)搐:抽搐。(101)亡聊:无所依赖。两句意为一二个肿着的脚趾一抽搐,就害怕整个身体支撑不住。(102)锢疾:积久不易治的病症。(103)扁鹊:人名,春秋战国时的名医。(104)蹠(zhí直)戾:脚掌扭折。(105)元王:楚元王刘交,刘邦的弟弟。元王之子,楚夷王刘郢客。(106)今之王者:指楚王刘戊。(107)惠王:齐悼惠王刘肥,刘邦子。(108)今之王者:指齐共王刘喜。(109)亲者:指文帝的子弟。(110)疏者:指从弟、兄子之子。偪:同“逼”。(111)“可痛哭者”两句:贾谊《治安策》开首有:“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以长叹息者六……”。这里节选的一大段,就是“可为痛哭者一”。

 

论贵粟疏(原文·题解·注释·译文)

〔西汉〕晁错

【作者小传】晁错(前200154),颍川(今河南禹县)人,西汉文帝、景帝时期的政治家。初从张恢学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学说。文帝时任太常掌故,曾奉命从故秦博士伏生受《尚书》。后为太子家令,得太子(即景帝)信任,号“智囊”。景帝即位,任为御史大夫。他坚持“重本抑末”(即重农抑商)政策,主张纳粟受爵,建议募民充实边塞,积极备御匈奴贵族的攻掠,并进言削藩以巩固中央集权,得到景帝采纳。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诸侯因此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反叛。景帝畏于七国连兵,遂将其处死。晁错的著作较为完整的现存有八篇,散见于《汉书》的《爰盎晁错传》、《荆燕吴传》和《食货志》。他的文章称为“疏直激切,尽所欲言”,其中《贤良对策》、《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等,皆为“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题解】西汉建国初期,汉高祖刘邦由于采取了罢兵归家、抑制商人、轻徭薄赋等一系列措施,使秦朝末年因连年战争而遭到严重破坏的农业生产逐渐得以恢复。文帝即位后继续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重视农桑,促进了农业的繁荣和商业的发展。但由此也产生了因商业发展而导致谷贱伤农,大地主、大商人对农民兼并侵夺加剧,大批农民流离失所,阶级矛盾日趋激化的社会现象。针对这一问题,晁错上了这篇奏疏,全面论述了“贵粟”(重视粮食)的重要性,提出重农抑商、入粟于官、拜爵除罪等一系列主张,这对当时发展生产和巩固国防,都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本文观点精辟,分析透彻,逻辑谨严,文笔犀利,具有汪洋恣肆的气势和流畅浑厚的风格。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1),织而衣之也(2),为开其资财之道也(3)。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4),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5),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6),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7),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8),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9),中人弗胜(10),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11)。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12),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13)。当具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14);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15),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16),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17)。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18),履丝曳缟(19)。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20),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21),得以拜爵(22),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23)。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24),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25),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26),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27),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28),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也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选自中华书局标点本《汉书·食货志》

在圣明的君王统治下,百姓不挨饿受冻,这并非是因为君王能亲自种粮食给他们吃,织布匹给他们穿,而是由于他能给人民开辟财源。所以尽管唐尧、夏禹之时有过九年的水灾,商汤之时有过七年的旱灾,但那时没有因饿死而被抛弃和饿瘦的人,这是因为贮藏积蓄的东西多,事先早已作好了准备。现在全国统一,土地之大,人口之多,不亚于汤、禹之时,又没有连年的水旱灾害,但积蓄却不如汤、禹之时,这是什么道理呢?原因在于土地还有潜力,百姓还有余力,能长谷物的土地还没全部开垦,山林湖沼的资源尚未完全开发,游手好闲之徒还没全都回乡务农。

百姓生活贫困了,就会去做邪恶的事。贫困是由于不富足,不富足是由于不务农,不从事农业就不能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不能定居就会离开乡土,轻视家园,象鸟兽一样四处奔散。这样的话,国家即使有高大的城墙,深险的护城河,严厉的法令,残酷的刑罚,还是不能禁止他们。人在寒冷的时候,不会等有了轻暖的皮衣才穿;饥饿的时候,也不会等有了美味才吃;饥寒交迫,就顾不上廉耻了。人之常情是:一天不吃两顿饭就要挨饿,整年不做衣服穿就会受冻。那么,肚子饿了没饭吃,身上冷了无衣穿,即使是慈母也不能留住她的儿子,国君又怎能保有他的百姓呢?贤明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让人民从事农业生产,减轻他们的赋税,大量贮备粮食,以便充实仓库,防备水旱灾荒,因此也就能够拥有人民。

百姓呢,在于君主用什么办法来管理他们,他们追逐利益就象水往低处流一样,不管东南西北。珠玉金银这些东西,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当衣穿;然而人们还是看重它,这是因为君主需要它的缘故。珠玉金银这些物品,轻便小巧,容易收藏,拿在手里,可以周游全国而无饥寒的威胁。这就会使臣子轻易地背弃他的君主,而百姓也随便地离开家乡,盗贼受到了鼓励,犯法逃亡的人有了便于携带的财物。粟米和布帛的原料生在地里,在一定的季节里成长,收获也需要人力,并非短时间内可以成事。几石重的粮食,一般人拿不动它,也不为奸邪的人所贪图;可是这些东西一天得不到就要挨饿受冻。因此,贤明的君主重视五谷而轻视金玉。

现在农夫中的五口之家,家里可以参加劳作的不少于二人,能够耕种的土地不超过百亩,百亩的收成,不超过百石。他们春天耕地,夏天耘田,秋天收获,冬天储藏,还得砍木柴,修理官府的房舍,服劳役;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署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寒冻,一年四季,没有一天休息;在私人方面,又要交际往来,吊唁死者,看望病人,抚养孤老,养育幼儿,一切费用都要从农业收入中开支。农民如此辛苦,还要遭受水旱灾害,官府又要急征暴敛,随时摊派,早晨发命令,晚上就要交纳。交赋税的时候,有粮食的人,半价贱卖后完税;没有粮食的人,只好以加倍的利息借债纳税;于是就出现了卖田地房屋、卖子孙来还债的事情。而那些商人们,大的囤积货物,获取加倍的利息;小的开设店铺,贩卖货物,牟取利润。他们每日都去集市游逛,趁政府急需货物的机会,所卖物品的价格就成倍抬高。所以商人家中男的不必耕地耘田,女的不用养蚕织布,穿的必定是华美的衣服,吃的必定是上等米和肉;没有农夫的劳苦,却占有农桑的收获。依仗自己富厚的钱财,与王侯接交,势力超过官吏,凭借资产相互倾轧;他们遨游各地,车乘络绎不绝,乘着坚固的车,赶着壮实的马,脚穿丝鞋,身披绸衣。这就是商人兼并农民土地,农民流亡在外的原因。当今虽然法律轻视商人,而商人实际上已经富贵了;法律尊重农民,而农民事实上却已贫贱了。所以一般俗人所看重的,正是君主所轻贱的;一般官吏所鄙视的,正是法律所尊重的。上下相反,好恶颠倒,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使国家富裕,法令实施,那是不可能的。

 

当今的迫切任务,没有比使人民务农更为重要的了。而要想使百姓从事农业,关键在于抬高粮价;抬高粮价的办法,在于让百姓拿粮食来求赏或免罚。现在应该号召天下百姓交粮给政府,纳粮的可以封爵,或赎罪;这样,富人就可以得到爵位,农民就可以得到钱财,粮食就不会囤积而得到流通。那些能交纳粮食得到爵位的,都是富有产业的人。从富有的人那里得到货物来供政府用,那么贫苦百姓所担负的赋税就可以减轻,这就叫做拿富有的去补不足的,法令一颁布百姓就能够得益。依顺百姓心愿,有三个好处:一是君主需要的东西充足,二是百姓的赋税减少,三是鼓励从事农业生产。按现行法令,民间能输送一匹战马的,就可以免去三个人的兵役。战马是国家战备所用,所以可以使人免除兵役。神农氏曾教导说:“有七八丈高的石砌城墙,有百步之宽贮满沸水的护城河,上百万全副武装的兵士,然而没有粮食,那是守不住的。”这样看来,粮食是君王最需要的资财,是国家最根本的政务。现在让百姓交粮买爵,封到五大夫以上,才免除一个人的兵役,这与一匹战马的功用相比差得太远了。赐封爵位,是皇上专有的权力,只要一开口,就可以无穷无尽地封给别人;粮食,是百姓种出来的,生长在土地中而不会缺乏。能够封爵与赎罪,是人们十分向往的。假如叫天下百姓都献纳粮食,用于边塞,以此换取爵位或赎罪,那么不用三年,边地粮食必定会多起来。(宋心昌)

【注释】

1)食(sì寺)之:给他们吃。“食”作动词用。(2)衣(yì益)之:给他们穿。“衣”作动词用。(3)道:途径。(4)捐瘠(jí吉):被遗弃和瘦弱的人。捐,抛弃;瘠,瘦。(5)不避:不让,不次于。(6)地著(zhuó着):定居一地。《汉书·食货志》:“理民之道,地著为本。”颜师古注:“地著,谓安土也。”(7)廪(lǐn凛):米仓。(8)牧:养,引申为统治、管理。(9)石:重量单位。汉制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10)弗胜:不能胜任,指拿不动。(11)长(zhǎng掌):养育。(12)政:同“征”。虐:王念孙以为当作“赋”。(13)改:王念孙以为本作“得”。(14)倍称(chèn衬)之息:加倍的利息。称,相等,相当。(15)贾(gǔ古):商人。(16)奇(jī基)赢:利润。奇,指余物;赢:指余利。(17)阡陌(qiānmò千莫)之得:指田地的收获。阡陌,田间小路,此代田地。(18)乘坚策肥:乘坚车,策肥马。策,用鞭子赶马。(19)履丝曳(yè业)缟(gǎo搞):脚穿丝鞋,身披绸衣。曳,拖着。缟,一种精致洁白的丝织品。(20)乖迕(wǔ午):相违背。(21)县官:汉代对官府的通称。(22)拜爵:封爵位。(23)渫(xiè谢):散出。(24)损:减。(25)车骑马:指战马。(26)大用:最需要的东西。(27)五大夫:汉代的一种爵位,在侯以下二十级中属第九级。凡纳粟四千石,即可封赐。(28)擅:专有。

 

上书谏猎(原文·题解·注释·译文)

〔西汉〕司马相如

【作者小传】司马相如(前179117年),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字长卿。景帝时做过武骑常侍。游梁时结识文士邹阳、枚乘等,甚为相得。梁孝王死后,相如回蜀,与卓文君相恋成婚,传为千古美谈。因《子虚赋》受到武帝赏识,召用为郎。后来拜为孝文园令,不久因消渴疾(糖尿病)免官家居,死于茂陵。他是汉代最著名的辞赋作家,大赋气势磅礴,想象广阔,词藻华丽,被扬雄誉为“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

【题解】本篇题名采自《史记》、《汉书》本传成句。汉武帝虽有雄才大略的一面,但在迷信神仙、奢靡侈费、贪恋女色、沉缅于游猎等方面,并不输于昏君。司马相如为郎时,曾作为武帝的随从行猎长杨宫,武帝不仅迷恋驰逐野兽的游戏,还喜欢亲自搏击熊和野猪。司马相如写了这篇谏猎书呈上,由于行文委婉,劝谏与奉承结合得相当得体,武帝看了也称“善”。

臣间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1),捷言庆忌(2),勇期贲、育(3)。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4),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5),舆不及还辕(6),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7),枯木朽枝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8),而羌夷接轸也(9),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10)。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11),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2)。”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汉书》

臣子听说物有族类相同而能力不一样的,所以力气要称誉乌获,速度要说起庆忌,勇敢要数到孟贲、夏育。臣子愚蠢,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种力士勇士,兽类也应该是这样。现在陛下喜欢登险峻难行之处,射猎猛兽,要是突然遇到特别凶猛的野兽,它们因无藏身之地而惊起,冒犯了您圣驾车骑的正常前进,车子来不及掉头,人来不及随机应变,即使有乌获、逢蒙的技术也施展不开,枯树朽枝全都成了障碍。这就象胡人越人从车轮下窜出,羌人夷人紧跟在车子后面,岂不危险啊!即使一切安全不会有危险,但这类事本来不是皇上应该接近的啊。

况且清扫了道路而后行车,驰骋在大路中间,尚且不时会出现拉断了马嚼子、滑出了车钩心之类的事故。何况在密层层的草丛里穿过,在小丘土堆里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在引诱,心里却没有应付事故的准备,这样造成祸害也就不难了。看轻皇帝的贵重不以为安逸,乐于外出到可能发生万一的危险道路上去以为有趣,臣子以为陛下这样不可取。

聪明的人在事端尚未萌生时就能预见到,智慧的人在危险还未露头时就能避开它,灾祸本来就多藏在隐蔽细微之处,而暴发在人忽视它的时候。所以俗语说:“家里积聚了千金,就不坐在近屋檐的地方。”这说的虽是小事,却可以引申到大的问题上。臣子希望陛下留意明察。(王维堤)

【注释】

1)乌获:战国时秦国力士,详见《范雎见秦王》注(14)。(2)庆忌:吴王僚之子。《吴越春秋》说他有万人莫当之勇,奔跑极速,能追奔兽、接飞鸟,驷马驰而射之,也不及射中。颜师古则说他能射快箭。参见《狱中上梁王书》注(57)。(3)贲、育:孟贲、夏育,皆战国卫人,著名勇士,详见《范雎见秦王》注(15)。(4)卒(cù促)然:卒同猝。突然。逸材:过人之材。逸,通“轶”,有超越意。这里喻指凶猛超常的野兽。(5)属车:随从之车;颜师古释作连续不断的车队。两义可并存。这里是不便直指圣上的婉转说法。清尘:即尘土。“清”是一种美化的说法。(6)还(xuán玄):通“旋”。辕:车舆前端伸出的直木或曲木。这里借指舆车。(7)逢(páng旁)蒙:夏代善于射箭的人,相传学射于羿。(8)毂(gǔ古):车轮中心用以镶轴的圆木,也可代称车轮。(9)轸(zhěn枕):车箱底部四围横木。也用为车的代称。(10)衔:马嚼。橛(jué决):车的钩心。衔橛之变:泛指行车中的事故。(11)万乘:指皇帝。(12)垂堂:靠近屋檐下,坐不垂堂是防万一屋瓦坠落伤身。《史记·袁盎传》亦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语。

 

项羽本纪(节选)(原文·题解·注释·译文)

〔西汉〕司马迁

【作者小传】司马迁(前14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人,先世为周代史官,父谈任汉武帝太史令。司马迁少时从大儒董仲舒、孔安国学,二十岁后漫游几遍全国。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得继父职,他博览汉室藏书,参以游历见闻,在其父累积编次的大量史料基础上,于太初元年(前104),开始从事《史记》的编写。天汉二年(前99),因替孤军奋战、不得已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被处腐刑。在狱中,他仍写作不辍,出狱后,授大多由宦官充任的中书令。使他更发愤著述,终于在征和初年(前92)左右,完成了这部巨著。不久即去世,年约六十余。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载自黄帝至汉武帝时三千多年历史,凡五十二万余言,一百三十篇,分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各体有机配合,构成了这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安书》)的历史巨著。

《史记》中文学价值最高的是本纪、世家、列传三类传记性作品,这些作品善于抓住人物性格特征与相互间的矛盾冲突,驱遣史实,结构布局,既能实录不讹,又有开合跌宕之致,加以语言峻洁生动,遂能于摇曳变化中将人物刻划得栩栩如生,故历来被推崇为我国传纪文学的典范、古代散文的楷模。司马迁也因此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史学家和文学家之一。

除《史记》外,司马迁还主持了变更秦历,创制“太初历”的工作,奠定了我国旧历的基础。

【题解】项羽,名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县西)人,是秦亡后群雄逐鹿中原时一位失败的英雄。虽然未成帝业,但他在秦汉之间,曾主宰一时,号为“霸王”;加以司马迁对他抱有深切的同情,所以将他也列入本纪。

项羽的性格具有强烈的悲剧性。一方面他“力拔山兮气盖世”,从二十四岁随叔父项梁起兵后,一直抗击着强秦的主力,在多次决定性的战役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另一方面,他疏于战略,黯于用人,刚愎自用却又当断不断,企图以一夫之勇、一己之智来统一天下,终于不可避免地被雄才大略而机巧多诈的刘邦击败,以乌江自刎结束了可歌可泣的一生。《项羽本纪》在记叙他一生重大事迹时,成功地塑造了这一丰满动人的悲剧性格,显示了他失败的历史必然性;如果与多少带有喜剧味道的《高祖本纪》对读,可以见出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良史识见与洞察人心的优秀文学家的天赋。

这里选录的一节,历来标目为《鸿门宴》。在项羽苦战秦军主力之际,刘邦却乘虚直捣秦都咸阳,从此反秦起义转入了楚汉相争的历史对抗。在咸阳附近鸿门的这次宴会,则是这一对抗的发轫与缩影。兵力上占绝对优势的项羽集团,在这第一回合宴间的唇枪舌剑的交锋中,就可悲地输给了弱小的刘邦集团,这正预示了这场对抗的前途,而其原因在司马迁看来,恰恰在于这段文章中详细描写的刘、项二人的性格差异及由此带来的项氏集团的貌合神离与刘邦君臣的桴鼓相应。明白了这一点,就可知作者在大事纪性质的本纪中,竟用了近两千字的笔墨描写这次时仅一天的小小宴会,决非废墨闲笔了。如果说在众多人物有主有从、错综复杂的性格冲突的传神描写中展示出历史事件的必然性来,是司马迁传记的最大特色,那末《鸿门宴》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至于文中诸人各自的性格特征,文章的波澜起伏,材料的取舍安排以及语言的锻造雅健,读者自可在阅读中加以细细的品味。

沛公军霸上(1),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2):“沛公欲王关中(3),使子婴为相(4),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5),为击破沛公军(6)!”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7);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8):“沛公居山东时(9),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10)。急击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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